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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科逆袭诺奖的背后,是美国“终身教职”学术制度的阴暗面

更新时间:2024-03-12 23:17作者:小乐

·宾夕法尼亚大学对卡里科的刁难在美国现行终身教职制度下并不特殊,但并不意味着它不是“邪恶”。这实际上是一种超越宾夕法尼亚大学单独的“邪恶”。我们不能因为卡里科幸存下来就忽视体制对人们的压迫。我们应该思考制度是否还有改进甚至改革的空间,否则卡里科的经历还会不断重演。

卡塔琳·卡里科。

2023年10月2日,新一届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揭晓。发明了mRNA新冠疫苗关键技术的两位科学家卡塔琳·卡里科(Katalin Karik)和德鲁·韦斯曼(Drew Weissman)获得了这一科学界最高荣誉。

2020年底,当全球深陷COVID-19疫情之际,两种mRNA疫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完成了三期临床试验,并表现出极高的有效性,为人类带来了希望,投入了公众视野。健康危机。正是因为mRNA疫苗的巨大作用,卡里科和韦斯曼早在2021年就成为诺贝尔奖最热门的候选人,现在他们可以说是获奖者。

卡里科的经历颇具传奇色彩。她出生在匈牙利,是一名屠夫的女儿,她的学术生涯很少得到家人的帮助。她20多岁时移民美国做研究。 1989年起受聘于美国著名宾夕法尼亚大学任教。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在美国顶尖大学任教的科研人员虽然生活可能并不宽裕,但至少有稳定的工作和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自从mRNA技术因新冠疫苗而受到全球关注后,卡里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惨痛经历逐渐被各大媒体报道:在她长达数十年的科研生涯中,她的项目并没有受到学术界的青睐,也没有得到认可。长期以来受到学术界的青睐。无法申请资助,多次面临被学校开除、排斥、被迫辞职等危险。

在获得诺贝尔奖后的几次采访中,卡里科还提到了佩恩如何降职并最终将她赶出去。因此,不少媒体也关注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庆祝卡里科诺奖的讽刺行为。例如,《财富》报道称,许多学者认为佩恩应该向卡里科道歉。

除了一些对佩恩傲慢态度的嘲讽之外,更多的报道赞扬了卡里科的毅力、毅力和最终的成功。这也是中国媒体的主流。 “励志”、“逆袭”等词语成为卡里科相关报道中的必备标签。

卡里科对科学的坚持固然令人敬佩,但以她的经历来看,如果我们只看到个人的奋斗和成功,或者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无耻”,那么我们就会忽视学术圈的一个庞大体系。性别问题:美国大学终身教职制度下无终身教职的研究人员和教师的尴尬处境—— 这就是光鲜亮丽的美国学术制度背后的阴暗面。

卡里科的命运注定是当讲座教授

Carrico 于1989 年受聘于宾夕法尼亚大学,与宾夕法尼亚大学心脏病专家一起研究mRNA。不过需要注意的是,卡里科获得的并不是终身教职,而是兼职教授。这基本上就注定了卡里科后来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经历。

美国大学乃至学术界的制度基石是终身教职制度。 “Tenure”也被中国人昵称为“天牛”。顾名思义,终身教职制度意味着教职员工拥有“终身”的工作保障。除非有极其特殊的原因,否则不得被解雇,可以继续工作直至自愿退休。以卡里科在大学的科研工作为例。即使一个终身科学家没有经费,没有成果,甚至只是天天闲逛,学校也无法赶走他。

照此看来,终身教授是否在培养“混蛋”和“懒人”?至少这不是初衷。终身教职制度于20世纪初在美国高校逐渐形成,并始终与学术自由精神等同起来。其目的是为教师提供财务稳定并保护他们的学术自由和言论自由。教授不必担心当他们的观点违背趋势或权威,或者当他们的研究主题不那么受欢迎时被解雇。学者们认为,学术自由的环境将有利于教师探索真理,保护学生的学习权利,并最大程度地服务公共利益。

一般来说,刚入职的年轻教授有一个固定的时间期限来展示自己的学术和教学能力。在此阶段,他/她即将获得终身职位,但没有终身职位或一般专业头衔。是助理教授。

该终身教职不能无限延长,通常仅限于6-7 年。时间一到,学校会根据这些助理教授过去几年的表现,决定是否提供终身教职,相当于升职或者辞职。经考核同意提供终身教职的,转为副教授。

在科研领域,tenure制度在美国大学促成了两个特殊的场景:一是年轻的助理教授努力工作,取得足够的成果以获得tenure;其次,已经获得终身教职的教授的任期“舒适”,意味着他们有稳定的工作环境和比较大的学术探索空间。

在局外人看来,终身教授制度似乎让学校挤掉了助理教授。事实上,终身教职轨道的有限性是1940年美国大学教授原则声明的结果,即1940年纲领性文件《关于学术自由与终身教授制度的声明》。学术自由和终身教职)。该制度允许学校仅聘用短期的非终身教授助理教授。最终目标是大部分大学教授终身任职,人员更加稳定。

然而,大学也会聘请非终身教授的员工作为终身教授的补充,例如兼职教授。从媒体报道来看,卡里科进入宾夕法尼亚大学时处于非终身教职身份。当时她正在与宾夕法尼亚大学心脏病专家一起工作。按照学术界的规则,我们可以这么理解:宾夕法尼亚大学有一位终身教授的心脏病专家,他的研究需要帮手,于是聘请了卡里科到他的实验室工作。表面上,卡里科被宾夕法尼亚大学聘为讲座教授,但实际上她是心脏病专家招募的助手。

正因为如此,一系列与卡里科无关的人事变动让她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例如,1997年,最初招募卡里科到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心脏病专家离开了宾夕法尼亚大学,迫使卡里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寻找另一个“靠山”。在神经科医生的强烈推荐下,卡里科保住了自己的职位。然而,这位神经科医生后来离开了宾夕法尼亚大学,这使得卡里科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站稳脚跟变得更加困难。

与拥有独立就业保障的终身教授不同,卡里科一到宾夕法尼亚大学,她的工作稳定性就依赖于他人,这注定了她随后遭受的一系列挫折和排斥。

非终身教授和终身教授之间的鸿沟

非学术界人士可能会想,卡里科不能晋升到终身教职吗?从卡里科的自我报告来看,她也曾为终身教职而奋斗。 1995年,她本应有机会晋升终身教授,但由于申请资金不成功,她被宾夕法尼亚大学要求减薪、降职或离职。佩恩的行为现在看来可能有些冷酷无情,但在终身教授制度下的学术界却是完全正常的。毫不奇怪,卡里科很难从非终身教授晋升到终身教授。两人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对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这样的美国大学来说,那些获得终身教职的教授或即将获得终身教职的助理教授都是他们自己的。像卡里科这样的非终身教职人员是局外人,是“临时工”。

学校寻找的助理教授都看好他们的未来,将他们视为自己的新鲜血液。但像卡里科这样的非终身职位员工则不同。他们只是来做某项特定的工作。学校从来不期望也不相信他们将来能成为学术骨干。如果有希望的话,招聘就会走上终身职位的轨道。

这种区别也会在支持方面产生巨大的差异。学校招聘的助理教授希望未来能够顺利获得终身教职。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产出了大量的学术成果,这也会带来各种研究经费。卡里科在20世纪90年代努力申请研究经费,但始终遭到拒绝。事实上,大部分新加入的助理教授并没有自带研究经费。但在招生时,学校会协商提供启动资金。新入职人员可以用这笔钱购买研究所需的设备和材料、聘请博士后、支付研究生补贴。在用启动资金建立并运行自己的实验室后,助理教授可以使用实验室产生的成果来支持自己的资助申请(例如,生物医学科学通常向NIH申请资助)。

像卡里科这样的非终身教职教师将不会获得学校的资助,并且进行独立的科学研究将会更加困难。一位非终身教职的讲座教授如果想转为终身教职,几乎必须在别人眼中非常出色,让学校觉得一个“临时工”值得成为学校的一员。自己的。对于卡里科这样的科研教授来说,科研经费是他们最重要的价值指标。如果很难申请大量资金并进行独立研究,就很难产生使她有资格获得终身职位的结果。没有终身教职的保障,就很难获得资助和享受学术自由。这是一个难以打破的无限循环。

没有资金,高校出现“负资产”

对于美国高校来说,教职员工的贡献,或者说对学校的价值,可以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科学研究,二是教学,三是行政服务。其中,对于科研院系来说最重要的评价指标是科研成果,对于学校来说,科研最重要的评价指标是经费。

假设一名教授的年薪为10万美元。学校必须考虑10万美元的就业成本中有多少是用于科学研究,有多少是教学,还有多少是行政服务。如果这位教授收到NIH的资助,每年30万美元,首先,这笔资助的一定比例会直接提供给学校,称为“间接费用”。原因是NIH也知道教授在学校工作,在使用学校的资源时,自然会分配一部分资金给学校。除去管理费用后,教授将在资助申请中注明他一年将花多少时间在资助支持的项目上。假设是30%,那么他的工资的30%就可以来自这里。剩余资金可用于支付研究生、博士后等人员的工资。

不难想象,如果一位教授有多个资助项目,他/她的工资实际上是由他/她申请的基金资助的。学校的用工成本为零,而且由于管理费用的存在,学校还是靠他/她拿钱。此外,这些资金还可以支付实验室技术人员、研究生、博士后的工资。这意味着教授在出钱帮助学校运营一个实验室,同时不断产出学校签约的科研成果。

理论上,教授的薪水还可以通过教导学生(学生支付学费)或其他服务(例如担任系主任和承担行政杂务)来支持。但对于科研型教师来说,这些在学校眼中很难算是“能力”的标志。由于科研院系一般只教授研究生课程,课程较少,学生也较少。生物医学研究生院也是由接受研究经费的教授支持(例如,研究生的工资在这里支付),而不是通过收取学生学费(许多生物医学研究生院的学费反而是由导师的实验室资助)。行政工作也类似。这些已经是学校很多其他员工的负担,而且工作量有限。

对于学校来说,如果一个科研教授在经费充足的情况下愿意任教并承担一些行政杂务,那么他就是一个优秀的公民。如果你有一定的资金,但还有一点差距,你愿意做一些教学和行政工作来“补短板”,那就算是明智的了。但如果没有经费,对学校来说完全就是“负资产”。即使愿意做大量的教学行政工作,也无济于事。如果您已经获得终身教职,学校不能解雇您。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只能想办法“驱逐”你。比如,实验室空间逐渐缩小,最后不给实验室空间,甚至连办公室都不给,等等“羞辱”的手段。但只要教授脸皮够厚,学校就只能认输。

然而,卡里科没有终身教职,也不有望获得终身教职。如果他不申请资助,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乃至任何美国大学眼中他都只是一笔应该尽快剥离的“负资产”。虽然根据卡里科的自述,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年收入从未超过6万美元,但对于习惯了教授自带资金的宾夕法尼亚大学来说,恐怕还真不习惯支付低于6万美元的年薪。 60,000 美元。

1995年,佩恩出于礼貌,给了卡里科减薪和降职的选择。笔者个人推测,之所以没有被直接解雇,很可能是因为与卡里科共事的心脏病专家当时还在宾夕法尼亚大学,而卡里科的薪水至少有一部分可以用这个人的资金来支撑。

还有无数的“卡里科斯”没有那么幸运

Carrico一直努力研究,发表过论文,其中包括诺贝尔奖引用的关键论文,是她和Weisman于2005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发表的,编号为《Immunity》,这也是该领域的顶级期刊免疫学。学术期刊。也许有人好奇,这些不就说明了Kauriko的学术水平吗?难道这个学术水平不值得终身教职吗?为什么不给她更多的机会呢?

遗憾的是,从学校的角度来看,顶级学术期刊论文的最终意义在于,助理教授申请资助的——篇论文所代表的学术水平,只有得到学校认可,才能转化为学校需要的经济效益。资助审查机构。我们甚至可以说得更残酷:发表论文,就得交版面费。如果研究人员有论文但一直得不到资助,学校不是要付版面费吗?

在卡里科因COVID-19 mRNA 疫苗而出名后,我们自然可以从事后的角度批评佩恩大学的盲目性。但从1995年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角度来看,卡里科只是一名讲座教授,一直无法申请资助。她已经40岁了,并不是出身于著名学术带头人的实验室。未来的她,一定会比现在更有才华。是否有可能获得资金?恐怕很难有人给出肯定的答案。

这也使得佩恩的降薪和被迫离职成为“合理”的人事决定。转向2013年,当卡里科离开宾夕法尼亚大学时,是的,她在2005年发表了一篇很好的论文,但没有带来研究经费。现在,八年过去了,没有多少人关注这篇论文。纸。此时她已经58岁了。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对她的潜力有多大信心?

2018 《自然-医学》 此前的一篇报道称,卡里科看到Moderna推动mRNA药物的研发,觉得自己不可能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将自己的发现付诸实践,因此主动离开。但现在卡里科被更直接地描述为被宾夕法尼亚大学要求“退休”。我们外人无法知道哪种说法是准确的。不过,对于宾夕法尼亚大学主动驱逐一位长期申请经费不成功的非tenure track研究员,甚至在驱逐过程中做出严厉言行,我并不感到惊讶。这是在终身教职制度下无法获得终身教职的研究人员必须面临的生存风险。也是美国大学世界领先的科研水平光鲜外表下被有意无意忽视的阴暗面。

终身教职当然有其优势。它监督着许多年轻教师的辛勤工作和勤奋,也为资深教师赢得了宝贵的学术自由。在自然科学领域,这让很多教授有机会基于自己的好奇心进行探索。在人文领域,它是自由表达意见的基石。

但现在大学里越来越多的教师是非终身教授,而且非终身教授在教师中的比例更高。美国教育部202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高校中非终身教职教师的比例已达到71%。这些非终身教职教师不仅工作不太稳定,而且收入也往往较低。 2020年的一项调查显示,近四分之一的讲座教授收入低于贫困线。

1995年,当佩恩要求卡里科减薪、降级或离职时,卡里科忍了下来。她之所以忍下来,不仅是因为她想继续从事mRNA研究,还因为她是移民,没有绿卡,所以很难找到工作;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宾夕法尼亚大学员工的学费减免福利,她就无法负担女儿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学费。卡里科当然是一位杰出的科学家,但在这个身份之前,她是一个人,一个母亲,有着普通人不得不考虑的衣食住行和家庭负担。

在赞扬卡里科坚持不懈的同时,我们不应该把任何人经历的痛苦视为理所当然,尤其是当这种痛苦背后存在系统性问题时,也不要忽视无数没有那么幸运的“卡里科”。里科的情况。并不是每一个非终身教职的教员都像卡里科一样才华横溢、顽强不屈,能够留在一个被忽视的角落里,坚持不懈地继续他的研究,最终取得如此出色的成就。

技术上取得关键突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mRNA的应用前景能够被新兴制药公司发现,并迅速投入到百年瘟疫中,让她大半辈子的努力都被看到了。并得到世界的认可。这是一次完美的救赎,也是一次令人垂涎的幸运。但她的故事可能完全不同。 —— 一位学者,由于处境不利,研究不利,多年失意,贫困多病,最后黯然放弃研究,销声匿迹。

现实是,绝大多数人只是学术系统中的普通工作者。他们可能只是在实验室做最基本的实验,或者在讲台上教学,但他们也应该有过上体面生活的权利。获得基本的尊重。

佩恩对卡里科的刁难在美国现行的终身教职制度下并不特殊,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不是“邪恶”。这实际上是超越宾夕法尼亚大学一人的“邪恶”。因此,我们不能因为卡里科幸存下来,就忽视制度对人的压迫。我们应该思考制度是否还有改进甚至改革的空间,否则卡里科的经历还会不断重演。

(作者周业斌,阿拉巴马大学伯明翰分校遗传学博士,长期从事免疫学研究,目前在一家制药公司从事新药研发。本文文章发表于“一条生物狗的科普园地”微信公众号,获澎湃新闻奖励,经作者授权发布。原标题《mRNA技术发明人考里科逆袭诺贝尔奖的背后,是美国“终身教职”学术制度的阴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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